朱小平||哥哥的鸽子(实力/散文)
栏目:文棚 来源:中山日报 作者:朱小平 发布:2023-08-09

哥哥的鸽子

年少时,很多个夕阳尚好的黄昏,我和哥哥习惯坐在门前台阶条凳两端,不说话,痴痴地仰头看天。

湖乡无山无冢,天空开阔广大,绿树灰瓦接晚霞。夕晖中有几抹小小的黑影,从眼前掠过,以优美的姿势凌空而降,它们不落树梢,停歇在我家侧边灶房瓦背,凝聚了我们的视线——“是鸽子归笼了!”

哥哥的心神,漫游到了天空:鸽子是怎么认得家的呢,天上也有它熟悉的回家路吗?

鸽子站在屋顶槛墙梁脊,翘首观望着浓重的暮色,扑翅扑翅几下,钻到檐下伸出的木搭板上,一跳一窜,进了鸽笼。鸽子领着我们,一同安享夜的宁谧静美。

父母起先反对哥哥养鸽子。

家乡有句俗话:“家有一千,不养夜夜哼;家有一万,不喂大脚板。”鸽子与大鹅,这两种飞禽,吵噪得很。大鹅不分白昼“嘎嘎嘎”,鸽子则越到夜深,越是“咕咕”不眠,又不讲卫生,随处拉撒。

哥哥刻意当着父亲的面,反反复复推拉他自制的空鸽笼门,口头保证按时喂养不耽误学习,还要我保证每天打扫。那时乡间孩子最大的乐趣,是追逐天上的飞机和飞鸟奔跑,我竟云里雾里点了头。哥哥以信誓旦旦的言语和近乎乞求的眼神,征服了父母。父亲当即从邻村朋友家,捉来一对灰黑毛的乳鸽,填充哥哥鸽笼里的空虚孤单。

鸽子刚来生疏地,关在檐下竹篾笼子里,羽毛紧缩,引颈张望,显得局促不安。哥哥小心翼翼爬上楼梯,送水喂米粒,抚摸鸽子颈背羽毛,跟它们说上几句悄悄话,鸽子好像听得懂人话,渐渐温顺。黑羽毛在光射下呈现出缎锦般柔滑亮丽。哥哥放开笼门,鸽子扑翅飞出,只在屋顶周遭转圈,它们不在树上逗留,知道食物在地面或巢笼,如鸡鸭鹅一样,日暮准时归屋,夜晚开心对唱。清晨,它们在食用水盆里择毛梳翎,张嘴东啄西啄。倏地一下,雄鸽振翅先飞,雌鸽随后腾空,比翼盘旋绕过房顶,转逆光向西北方飞去。

那一对鸽子,后来繁衍成一群鸽子。哥哥去外地当兵,父亲突然变得喜爱鸽子了,还跑到专业养鸽户那里咨询学习,得知哥哥养的鸽子,不是普通菜鸽,而是珍贵的信鸽。母亲听了,兴奋得像个孩子,当即在堂屋墙上挂起一幅大大的中国地图,捉住一只鸽子,握起它的细脚尖爪,指认哥哥所在的地域,教它学会传信,惹起我哈哈大笑。  

父亲为母亲解说:信是绑紧在鸽子翅膀根下,传信的目的地,必须是鸽子飞过的地方,要有人接头,有人专门训练,开着车子引路或追踪。母亲还是没有断念让鸽子传信,闲暇时依旧逗着鸽子看地图,喃喃低语,指着哥哥辗转去过的那些远方。

哥哥上军校的那年暑假,正逢汛期涨水。当时乡村罕有电话机,他写信说好回家的日期,迟迟未见身影。母亲几天茶饭不思,坐在檐下台阶长凳上,望着家门前的路发呆。一只鸽子从外面飞来,径自落到母亲肩臂,母亲返神定睛一看:路的前方,一身湿泥巴军服的哥哥,朝她走来。哥哥归途主动参与到邻县防汛抗洪,延迟了一天。

母亲惊喜不已,一边怪鸽子不会传信,一边又夸它还真晓得传信。

哥哥从戎的二三十年,父母一直在老家帮他养鸽子,不吃不卖不传信,只图热闹。杂房阁楼有十多个鸽笼,住满了黑白铁灰等毛色的信鸽,有二三十只。父亲给每一只鸽子套了脚环,取了名字,跟哥哥写信,皆是谈鸽。鸽子下蛋后开孵的那二十几日,每天一页信纸向哥哥报告详情。父亲彻夜亮着阁楼的灯,竖着耳朵听响动,怕老鼠偷吃掉蛋和雏鸽,他告诉哥哥雏鸽会飞了,纯色毛、红眼睛、小粉爪,几多乖巧。只字不提因为养鸽多出来的繁琐辛劳:鸽子在晾晒好的衣被上拉粪;屋子里常有鸽翅扇起的毛腥异味;鸽子把餐桌上的剩饭菜啄得邋遢一桌,人来时,它们一惊一乍,掀翻碗碟噼里啪啦掉地上,父母还一脸平和地连说几个吉祥词:碎碎平安、越打越发。

早几年,哥哥将年迈的父母接到了城里,那些鸽子连同鸽笼,送给了善养鸽子的乡邻。很长一段时间,鸽子经常飞回老屋顶,凸起红亮眼睛东张西望,好像在寻觅什么,又好像是在品味时光里的流云晚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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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 徐向东 二审 韦多加 三审 岳才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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