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史炎||“等待”中成长(实力/散文)
栏目:文棚 来源:中山日报 作者:余史炎 发布:2022-11-17

火巷

(一)

我写过许多诗歌,却很少去怀念。到了一定的年龄总有一些事物沉淀下来,收拾起来却分外沉重,我记忆中的火巷便是如此。

我在火巷里头烧过饭,我不停往灶里送秸秆,把灶台都烧黑了,我的脸也熏成黑脸神。小时候我认为,火巷跟烧饭有关,因为在火巷里我记得最多的是烧饭。爷爷却说,火巷是村里最早的建筑,建于明末,它的名字由来已久。事实上,它的名字与我烧饭完全没有关系。

前几年,我去龙湖古寨,在寨里的方伯第时,听吴福昌先生介绍这座府第各个部分的功能,才知道“火巷”是潮人建筑中用来防火的应急通道,也是伙计住的地方,而不是只是用来烧饭的地方。原来,我们住过的房子也只是一大座院子里的一条附属小巷,而且是防火通道,这是逃生的地方。我家是火巷里朝东的两间房子。房门是朝南的,巷子大门在门外的左侧。故而,我们家离大门最近,走出大门才像真正出了家门。

我是在火巷里来到这个世界的。母亲在进大门的第二间房子里生下了我。母亲说,生我的时候,父亲还在部队服役,只有她的一个同龄姐妹在她身边。

那天,母亲肚子疼知道快要生了,就让她的同龄姐妹去叫接生婆“粉糖”——这估计是一个绰号。我头比较大,所以母亲生我的时候吃了不少苦,折腾了许久才生下我。我生下来的那一刻,奶奶才赶到,匆匆记下了我出生的时辰。但这个时辰并不准确,母亲说当时桌子上摆着的那个要上链条的小钟好像很久没上链条了。它许是跑不动了。至今,我的具体生辰还不太确定。按照我们这里旧习俗,孩子一出生就得去找会懂四柱八字的瞎子排一下八字,看看五行是否缺什么,有缺的话取名的时候就应该做补救。

我想,当时他们说我五行缺火,所以外公就给我起了个带“炎”字的名字。这一下子就有两个“火”。现在,觉得这与“火巷”还是有那么一点关系。火巷里出生的孩子缺火,火巷里出生的孩子烧饭玩火。这也只是我无聊的时候胡思乱想想到的。可是,我觉得我是不缺火的。因为我从小性子急,容易发火,母亲说这叫“臭烂心性”。但是,性子再急也得在巷子里慢慢等待长大。

(二)

在火巷里,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路,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跨过大门门槛,跨过门前的排污沟。我能记得的,是等待。

夏天的时候,天还没亮,我能听得到公鸡在叫。母亲起床,顺便给我盖好被子,告诉我她要去东里卖李子。我清楚地记得,她匆匆忙忙的,走房门,并将门反锁。我没有哭闹,我所记忆的是这样,也许之前我哭过许多次,现在习惯了。外面我听得到二伯来到大门口,母亲牵出自行车,那些声音越来越远。我起床,想开门,但门反锁着,只能打开一条缝,什么也没看到。我有哥哥,但此时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,他与爷爷在巷外的另一处房子睡觉。我只能坐在房门边等待天再亮些,我就可以不再恐慌。因为我知道慌了也没用,没大人在,哭是没有用的。我等了很久,天色是白的,而房对面的墙,白天和夜色的颜色没有什么改变,都是黑的,只是白天我能看到墙上有许多青苔,有时还能看到蜗牛在墙上缓慢爬行。可是,母亲要等到地面上能清楚地看到东墙的影子的时候才会回来。

这个时候,我往往就会逃回床上,不让她发现我是坐在房门等她。我那时候只有三四岁,根本没想太多,就是怕母亲骂我。当她打开锁头推开房门的时候,我才会起来,叫一声姨。她给我穿好衣服,就做饭去了。我走出房门,看见的是昨天晚上两筐李子没了,只有空空的两个竹筐,我知道母亲已经把两筐李子卖掉了。

母亲就这样用一个早晨做了一笔买卖,而我也用了一个早晨来等待。我相信直到现在,她也不会知道我是坐在门旁等她回来的,她也永远不会知道。

我饭一吃完,她提着一桶衣服出去了,是拿到村旁的小溪去洗。她会跟我说一句,你在家里,我去溪边洗衣服。我又开始等待了,自己就坐在大门的门槛上,看着大门外,对面的阿叔阿婶也都在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,有的拿着锄头锁上家门就出去了。

每当这个时候,母亲也一样,衣服洗好回来,晾好衣服也扛起锄头走出大门,往田里去了。她有时会把我送到外祖母家,有时则将我再次锁到房间里。哥哥呢,他经常跟着祖父祖母,有时他还跟着母亲去了田里,他只是比我大两岁半。当她把我锁在家里头的时候,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习惯自个儿在家里待着,习惯了等待,但这是我母亲最引以为傲的事。房间里头有一副并不完整的老扑克牌,我拿着它玩起了独角戏。我自己分牌,边分边说,这一张是你的,这一张是我的,分完之后,就打牌,先自己打出一张,再拿对方的打出一张……这样双方牌子都打完了就说,我赢了!你输了!于是一个上午只是一眨眼的工夫。

碰巧有一次,邻村的老乞丐经过我家门口,看我们的房上了锁,听到我在房里玩牌,误认为房子里头有两个人。邻村的老乞丐其实也可以算是一个常客,经常会来我们家要饭,要是没有剩饭的话,母亲就会叫我抱一个大番薯给他。他还是很善良的,只是好奇在门口听我唱完这出戏就走。等到再次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,遇到我妈才对我妈说,他经过我们家的时候常听见房间里头有两个小孩在玩牌,但又好像只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。母亲听后只是笑,也没告诉他真相。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。她觉得我很聪明,连乞丐都被我搞糊涂了。

我相信母亲许多时候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里的,有时是没有办法,哥哥比我大他比较放心。我太小带我去田里、山上比较危险,况且她要忙着农活,没法顾得上我。但是,她应该有她觉得可以放心的理由,可能是我连乞丐都能“骗”过去的这件事。

许多时候,我只能在巷子里等待,母亲也在等待。我的等待比较单一,只是在等待着母亲回家。母亲的等待比较多,她等待着忙完田里的活,等待着收成,等待着我和哥哥长大,等待着在部队里的爸爸回来……

(三)

当母亲已经放下心,不再给房门上锁的时候,我在等待中,就不再是在火巷里的房间里头的那个我了,而是跨出大门,到巷外去。

从此,我慢慢长大。从此,我知道了,时光都是在等待中行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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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 徐向东 二审 韦多加 三审 黄廉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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