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地户口
阿芳死了,死在那个滴水成冰的寒冬,死在异乡凄冷的医院病房,死时年仅42岁。
为阿芳送行的只有五个人,连亲生儿子也没出现在告别仪式上。
阿芳出生在连鸟都不拉屎的穷山村,像山里许多的女娃一样,不受父母重视,没念完初中就辍学,十多岁的女娃,在家里帮父母干几年农活,就跟着比她长几岁的同乡到珠三角打工了。
刚到珠三角,阿芳看到蹬着高跟鞋,穿着短裙,抹着口红,在商业街妖娆穿行的摩登女郎,看着鳞次栉比的高大的住宅楼,还有那连成一片的工业区,傻眼了。珠三角的繁华出乎了桎梏在山村十几年的阿芳的想象: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们一样自信地在商铺里穿行,能成为高楼里的主人,也能开着小车进出工业区?
在同乡的帮助下,阿芳很快熟悉了工厂忙碌的三班倒的车间流水线工作,在隆隆的机器运转中,阿芳也摸熟了一个行道:要想在本地站稳脚跟,成为本地人,一定要嫁本地的小伙子,有本地户口,有房子的。于是,精明的阿芳开始用微薄的收入置办装扮自己的行头:时尚的高跟鞋、运动鞋,连衣裙、T恤,名牌的包包化妆品,还把长发染成时髦的栗色。几千块的投资花在身上,的确让山鸡变成凤凰。同厂的小伙子阿强看上了她。下班后常常约阿芳逛商场,偶然还会送点廉价的小饰品。阿芳坠入爱河。很快阿芳搬出了工厂集体宿舍,搬到阿强的家,一座低矮的平房。那时,他们还没满二十。
同居的日子,阿芳发现了阿强身上有很多恶习:喜欢抽烟、喝酒,有时还会去赌博,阿强的家庭也并不富裕,家里兄弟两人只有这一间平房。但阿芳想到阿强的本地户口,也忍了。不久,阿芳怀孕了,刚满二十,而阿强还不满二十二,没到结婚年龄是要罚巨款的,阿强家拿不出这笔罚款,阿芳只好逃回老家小山村生孩子。
儿子的呱呱落地,阿强一家喜出望外,阿强母亲带着丰厚的礼物奔波到达小山村,算是承认了这个儿媳妇和孙子,也把这母子接回了家。阿芳虽然还没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本地户籍的本地人,但她相信,有儿子这一有利的筹码,成为本地人是迟早的事。
儿子的到来,并没给阿强带来多少的转变,他依然抽烟喝酒赌博,有时甚至还会彻夜不归。阿芳看在眼里,急在心上,可也不敢大声说阿强一句,因为把他惹急,还会把阿芳狠狠地骂上几句,甚至换来几个巴掌 。阿芳要带孩子,也不能工作,儿子的奶粉钱和尿布钱还指望着阿强及家人的给予。阿芳只能默默地忍着。难受时就在儿子哭啼时也跟着哭上一阵子。
阿芳的户口直到儿子要读小学时才上成,交上一笔巨额罚款后,阿芳终于和儿子的名字一同写入了阿强一家的户口本上,成为名正言顺的本地人。而这时,阿强家的境况更差了,低矮的平房更加破旧,阿强嗜赌成性,常常几天不回家,公婆的身体也日渐衰弱。儿子上小学后,阿芳重新到工厂里打工,依然是三班倒,挣着微薄的工资支撑着一家六口人的生计,还要强忍着阿强常常用毒打威逼她给钱。
日子在这样的噩梦中推移着。直至那天上完夜班回家,警察把还在熟睡的阿强从被窝里铐走,阿芳才如梦初醒:阿强已经吸毒一年多了。
之后的日子,阿芳依然三班倒上班挣钱,阿强在戒毒所出了又进,进了又出。儿子读书常被老师投诉:先是不交作业,再是打架,吸烟。最后连初中还没读完就辍学了,没有找工作,时常问阿芳要几百元买烟、充话费。快四十的阿芳终于万念俱灰,也开始不回家,有时在牌桌上过夜,有时与某个男友在外面玩通宵。
家如同这破旧低矮的平房,千穿百孔,无法补救。日子在这种混沌中继续前行。一年前,阿芳终于与阿强离婚,快二十岁的儿子留在阿强的身边,依旧时常问她要钱。搬离了这破败的家,自己租房住了,以为摆脱了噩梦,从此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。
几个月前,阿芳腰背疼得直不起身来,到了多家医院检查了很久,查出癌症晚期,转移到骨头。可阿芳的工资卡存款还不到三千元。
水滴筹、工厂爱心基金、兄妹的帮助,阿芳在几次化疗后,耗尽了筹集而来的几万元,带着永久的遗憾和不舍,在医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
走的时候,只有兄妹在身边。死的时候她的户口在本地,死后灵位却无处安放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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